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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走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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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走水是你

作詩,是程渺渺來到這個地方後第一個接觸到的難題。

她當初日夜努力,花了整整七八天的功夫把作詩入門的基本功給學會了,後來五年間,她也有不斷加強這方面的功課,崔桐現在請她作詩,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問題。

“不知崔公子是要做什麽詩?”她最終還是跟崔桐進了屋,並將那幅岫霞山居圖寶貝地抱在了懷裏。

崔桐呵呵笑了兩下:“不難,情詩。”

哦豁。

有蕭定瑯案例在前,程渺渺早有預料。

“那崔公子是想要做什麽樣的情詩?”

屋中筆墨俱全,程渺渺坐下的間隙,崔桐已經去給她拿紙拿筆,順便擺好了硯臺打算親自研墨。

“秦國公府的三姑娘,程世子知道吧?”崔桐賊眉鼠眼地問。

秦國公府的三姑娘便是秦夕,程渺渺只在五年前見過她幾次,長大後的模樣,她還真沒見過。

故而,她誠實道:“知道,但是已許久未曾見過面,模樣什麽都不大記得了。”

“那可真是程世子的損失!”崔桐拍案遺憾,“在下此番進京,自覺才疏學淺,學問上跟各位公子還沒探討出什麽名堂,最大收獲便是見到了秦三姑娘這樣的妙人。聽聞程世子也是前幾日才回京,無妨,今日我家宴上,便請了秦三姑娘,待會兒還請程世子與我一同回到宴上,一睹美人芳容,再以美人為題,以此作詩,傾訴崔某愛慕之情。”

“崔公子的詩是要送給秦三姑娘?”

“正是正是,此事事關崔某人生大事,還請程世子務必上心。”

崔桐摸摸袖兜,驚覺此前塞給程渺渺那兩顆夜明珠還在自己兜裏,忙又掏出來再遞給她。

他說的不是假話,他是自小聽著程從衍的名聲長大的,不光是他,整個大啟,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孩童時期幾乎就沒有沒聽過程從衍才名的。

他將她視為高高在上的文人,生怕自己給的不夠多,她會寫的不用心。

程渺渺也不扭捏,她知道對於大戶人家的公子來說,兩顆明珠根本不值一提,既然這絕對無雙的岫霞山居圖她都收下了,那夜明珠也沒什麽好拒絕的。

她照單全收,跟崔桐說好,這幅畫先藏在這廂房裏,等宴會結束,她再來取走。

商議妥當,兩人再若無其事地往回走。回到前廳宴上,賓客已經到的差不多了,程渺渺和崔桐一出現,便吸引去大半的目光。

一個是年少成名卻突然消失五年的天才,一個是此次宴會的主人家,這兩人站在一起,想不吸睛都難。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怎麽回事?程從衍跟崔家什麽關系?這麽要好?”

“不像啊,那日臨江仙,我們笑話崔家也沒見她說什麽。”

“那自然是不好跟大家當面吵起來,我看吶,說不定就是個見風使舵的。”

……

雖是大宴,但過了年紀,便是男女不同席,程渺渺混在一群男人堆裏,終於想起來疑惑,崔桐要如何帶她去見秦夕。

“別急,現在她們女眷那邊也亂,待會兒等用飯的時候,她們都坐下來了,咱們再在屏風後頭偷偷地瞧,偷偷地看。”崔桐想得很美好。

可程渺渺覺得這有傷君子風度,剛想開口,又想,自己分明是收了他賄賂的,既如此,還有什麽臉面提君子風度?

那玩意,暫時不要也罷。

她跟著崔桐融入到男人的宴會中,吃酒投壺,下棋鬥詩,熬了小半個時辰,才熬到飯點,終於開席了。

崔桐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杯中酒液傾斜,稀稀拉拉落了幾滴到衣服上。

“呀,程兄這衣裳沾了水!”崔桐慣會大驚小怪,小事化大,大事化極。

眾人目光一下又聚集到程渺渺身上,只見她撚帕小心擦了擦衣角,對崔桐笑:“沒什麽大事,崔公子不必太過擔心。”

“這怎麽能行,你是我府上貴客,叫你濕了衣裳,是我等之罪過,還請程世子趕緊隨我去後頭換身衣裳,再回前廳。”

崔桐說的嚴肅無比,叫滿座不禁又多幾重議論:這程從衍向來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如今崔家這麽急著拉攏她,看來是對太子妃之位勢在必得。

程渺渺正要應下他的邀請,不想此時此刻,飯廳其中一桌上,另一只酒盞也順勢而倒,傾瀉了不少渾濁的酒液到人的衣服上。

黎洲白驀然起身,面帶笑意,道:“崔公子是否介意順便帶我也去換一身衣服?”

是他。

程渺渺怔怔站在那裏。

五年不見,黎洲白已經從當初鮮衣怒馬的狀元郎變成了朝廷正四品的禮部侍郎,升遷之路極為順暢,甚至比他爹黎崇明當年還要更高一籌。年紀輕輕大紅官袍,放眼上京,唯有同樣年少高中的蕭定瑯能與之相較。

伴隨著官路順暢的,那必然是飽滿的精氣神。

他似妖的長相與從前並無多大變化,眼泛桃花的笑意甚至一分未減,依舊愛著粉衣。宦海之路,難得有這樣幹凈純粹的。

可他現在起身是要做什麽呢?哪就那麽巧,偏偏他也倒了酒杯。

程渺渺不信邪,覺得他一定有問題。

可崔桐似乎看不出他有問題,被他的問題給難住,結結巴巴道:“那,那,那既然這樣,那,那黎大人就一起吧。”

他妥協的這樣快,叫程渺渺都不禁錯愕。

這真的是崔家這一代最用心培養的兒子嗎?已經不是單純,而是□□裸的單蠢了。

崔桐帶著她和黎洲白,一高一低,往那條熟悉的回廊走,沿著回廊有不少間廂房,崔桐隨便打開一間,想叫黎洲白自己進去換,孰知黎洲白直接拉住了程渺渺的手,“程世子不進來一起?”

“不不不不不,程世子我為她安排在了隔壁。”崔桐熱絡道,“黎大人只管自己舒服便是,我必也不會虧待程世子。”

“倒不是怕府上虧待程世子,而實在是黎某這身衣裳有些難解,需要人幫忙才行。”黎洲白為難道。

“那我去為黎大人叫丫鬟或小廝。”

“我不習慣生人碰我。”

兩人說話你來我往,一言一語皆有門道。

崔桐臉上漸漸浮現起了焦躁,黎洲白卻已經輕松把壓力給到了程渺渺:“黎某與程世子自幼相識,想必程世子是不會就此袖手旁觀的,對吧?”

程渺渺只得與崔桐互看一眼。

想必這位崔公子總算明白,自己這回碰上了個難纏的家夥。

程渺渺只能慢吞吞跟他進屋,結果兩人屋門都還沒合上,穿過回廊的後院便傳來幾聲尖利的驚叫。

剎那間,聽到動靜的人皆有所行動,紛紛放下手中的事情,往後院跑。

程渺渺和黎洲白,還有崔桐亦然。

崔家的後院分一個個獨立的小院子,傳來聲音的院子在東邊,是一般用來待客的地方。

眾人聞訊趕去,沖進院子,只見院子裏一個丫鬟臉色煞白,指著大敞的屋門道:“走水了,走水了!”

程渺渺站住,從月洞門旁向裏望,身邊一眾人馬聽到走水的消息,都已經去忙著打水救火,從她身邊忙碌穿梭。

冒著滾滾濃煙的屋子,就在她眼前竄動著火苗。

“不對。”她道。

“哪裏不對?”與她一樣,一動沒動的,是黎洲白。

“屋子的火勢不對,丫鬟叫走水的時間也不對。”程渺渺暗自呢喃,不知是在回應他,還是在自己思考問題。

最先發現走水的那個丫鬟,似乎已經耗盡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氣,戰戰兢兢蜷縮在樹底下,縮成一團,知道的說她在看救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等著人來救贖。

“是不對勁,如果只是發現走水,應該在尖叫的一開始就說出來,她偏要等到眾人到了之後才說走水,說明尖叫之後,她立馬就被事情絆住了。”黎洲白道。

程渺渺接道:“而且很有可能,她原來要說的不是走水這事,看這個煙霧和火勢的模樣,這場火應該是剛起,而煙霧,是人故意制造,用來混淆視聽的。”

“程世子不愧是程世子。”黎洲白鼓掌,“所以接下來該做什麽?”

“人!這屋子裏有人!”

兩人還沒分析完,那邊救火結束的大家居然發現,屋子裏還有一個倒地昏迷的男人!

此時在崔家的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匯聚到了這方小院,崔聲聲和崔桐站在最前頭,崔母捂著心臟,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放的火?”

“會不會是這個人?”屋子裏被擡出來的男人首當其沖遭到懷疑。

“這不是柴房老六嗎?”下人當中有人認得他的,直接報了他的門戶。

那柴房老六被人一盆冷水潑醒,躺在地上迷迷瞪瞪地醒來,嘴裏嚷嚷著“我不做了,我不做了,別殺我,別殺我!”

崔夫人蹙眉:“他這是怎麽了?”

“夫人!夫人!夫人饒命!夫人救我!”渾身濕淋淋、臉上又黑又臟的柴房老六一起身,便是跪到崔夫人面前懺悔,“夫人,夫人饒命,求夫人饒命!”

崔夫人一頭霧水:“老六,你這是做了什麽?這火是怎麽回事?是你放的嗎?”

“是,不是,不是,這火不是我放的。”

這人不知是糊塗還是清醒,抖著一腦袋的水搖搖晃晃,見到崔夫人旁的崔聲聲,一下便將眼睛定格住了。

崔聲聲一看便比她母親會處事,看著老六道:“今日我崔家這麽多賓客在場,你究竟在這裏做了什麽,必須得給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否則,叫我們如何有臉面對這些賓客,又如何還有臉在京城立足?”

其實不立足也挺好。

不少人心下腹誹。

柴房老六對著崔聲聲那雙眼睛,突然不敢再看,躲躲閃閃,道:“火,火是我放的……”

眾人嘩然。

崔桐上去就是一腳,踹在他心口:“我崔家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在如此重大的日子,做這等萬惡之事!”

“少爺,我,我……”老六再次將目光投向崔聲聲,不過這次只一下,便叫他移開了。

“是小姐說,今天有幾位賓客會在這裏住下,要我提前來東廂放好蠟燭與香爐,我到這裏,才發現手中帶的蠟燭似乎不是小姐說的那一種,便想點了火來試試,沒想剛點著火,我就中暑暈倒了,然後,然後就成了那樣……”

不知哪家的姑娘揪著帕子道:“那你也並非故意為之咯?”

“是,我實在不是故意為之,還請夫人小姐寬恕。”

老六著急地重重在地上磕了幾個頭,磕到腦袋都出了深深的血絲,有姑娘家不忍直視,已經將頭別了過去。

“崔夫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看這下人也不是故意要叫這地方走水,那便請看在我等的面子上,饒了他今日這一回吧。”寬宏大量的小姐們已經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為這柴房老六開脫了。

黎洲白沒興趣聽那七嘴八舌的話,只問程渺渺道:“這回程世子又是怎麽看?”

程渺渺很直接道:“他在說謊。”

“如何說謊?”

“不清楚,他圓的很好,可我就是覺得,他在說謊。”程渺渺一錯不錯地盯著那個柴房老六,眼裏的探究明明白白,不言而喻。

事情很快處理完畢,崔夫人看在這麽多賓客的份上,終於答應放過柴房老六,眾人便又紛紛開始恭維她大度,有氣魄。

燒焦了的屋舍不好多待,崔夫人笑著帶領眾人又回到金玉滿堂的宴廳。

程渺渺故意落在最後,順道還拉了黎洲白一起,打算要他和自己共同去看看那間剛撲滅火勢的屋子。

“黎大人,程世子。”

明明剛剛還跟崔夫人走在最前面的崔大小姐崔聲聲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笑著道:“二位怎麽不去前廳,又跑回到這地方來了?”

程渺渺一頓,指著黎洲白道:“崔姑娘有所不知,黎大人如今雖身在禮部,但是一直有一顆想去刑部的心,他覺得這場走水還挺適合鍛煉他的斷案能力,便想借著您家下人方才的說辭,倒推來找線索,練練手。”

有一顆想去刑部之心的黎某白默默轉頭,看了看比自己矮了一截的程渺渺,暫時沒有什麽話說。

“程世子真會說笑。”崔聲聲揚著她永不消逝的唇角弧度,“如今這屋子破敗成這樣,二位金樽玉體,我這個做主人家的,如何還敢讓你們進?萬一出個什麽好歹,可叫我如何向人交差。”

程渺渺只得訕笑:“是我們魯莽了,害崔姑娘擔心,崔姑娘教訓的是,我們不該擅自進去。”

“我哪裏敢教訓二位公子,不過是為著大家的安危著想罷了。”崔聲聲退到一旁,做了個指引的手勢,“前廳宴席又重新擺上了,二位還請趕快回去落座吧。”

“多謝。”

程渺渺微微頷首,拉著黎洲白大步離開。

“碰壁是常事,不必如此急躁。”黎洲白被她小小個子拖著走,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

“黎大人還是好好想想,宴會結束後該怎麽跟我解釋這場事故吧。”

程渺渺不覆多言,放開他,與他一前一後回到廳中。

崔桐正找她找的急,差點以為她就這麽走了,見她回來,喜笑顏開:“程世子!”

程渺渺頷首:“崔公子。”

“咱們之前去那地方,你落了東西在那裏,如今要不去取過來?”他擠擠眼睛,顯然還惦記情詩的事。

程渺渺真不知該說他是缺心眼呢,還是缺心眼呢,家裏剛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不想著去查清真相,竟還惦記著情詩!

她無奈:“是該取回來,那便有勞崔公子帶我前去。”

“不勞不勞。”崔桐笑意滿懷,眼珠子一轉,又落到一旁的黎洲白身上,頓時,那笑又變得不是那麽明朗了。

黎洲白這回倒識趣:“突然想起家父說過,過了午時便要回去,家中還有事情等著我,那我便先走一步。”

崔桐巴不得:“來人,派人送送黎大人!”

黎洲白走了。

留下程渺渺和崔桐大眼瞪小眼,互相塑料兄弟似的假笑。

崔桐拉著程渺渺往後走:“本來方才那場混亂,該是個絕好的時機,可惜,秦三姑娘不愧是秦三姑娘,聞此大火,竟都巋然不動,去都沒去那破院子。”

他也就沒機會叫程渺渺看到秦夕長大後的模樣。

程渺渺卻抓住重點:“是嗎,秦姑娘方才沒去小院?”

“是啊,程世子是否也被三姑娘這種處變不驚的氣質給驚到了?”崔桐笑瞇瞇,拉著她到一扇屏風後頭,“喏,那就是,著對襟天青雪緞的那一個,進門過來第三桌,頭上一支步搖,兩朵簪花,瞧見了沒?容貌是不是一等一的好看?”

根據崔桐的指引,程渺渺越過屏風望去,滿廳的貴族女眷,圍了幾張大圓桌,秦夕就坐在靠近崔夫人和崔聲聲邊上的那一桌,正和一旁的姑娘低聲細語議論著什麽,時不時露出一點驚駭的模樣,掩面遮遮口鼻,秀眉微蹙,態生兩靨之愁。

“如何,是不是絕世的容貌?程世子是否有了靈感,好去落筆了?”

崔桐催她催的緊,程渺渺只得抓緊時間多看了兩眼秦夕的長相,轉而跟他去了原先那間廂房。

一路上崔桐都在不停地誇秦夕:“……我聞她今年剛及笈,你說,這是不是上天註定的姻緣?她剛及笈,我便到京城來了,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她秦姑娘,註定就是要與我一道,嫁進我崔家門的。”

“……”程渺渺真的很想撂擔子走人。

可是不行,給江照翊的畫還沒到手。

她認栽,在書房中提筆半晌,給崔桐一共做了三首誇讚秦夕的律詩。

崔桐滿意至極,看她抱了畫就要走,直接將她送到了家門口,目送她上了馬車,還不忘呼喊幾聲:“程世子日後得空,記得常來啊,我崔家隨時恭迎大駕!”

這話正巧叫後頭幾個出來的賓客聽到,幾人默契地對視幾眼,眼裏的戲謔和鄙夷,藏都藏不住。

而坐在馬車裏的程渺渺卻在汗顏。

失策了,她萬萬沒想到,今天本來只是想簡單低調地去觀察觀察崔家,結果叫崔桐這麽一攪和,她這一身素也算是白穿了。

“公子,咱們這是回家嗎?”馬車駛動,好問坐在外頭問她。

程渺渺看了看懷中的畫,又想起先走一步的黎洲白。

今日關於那間燒焦的屋子,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問黎洲白,一切都是從他突然要跟她一起去換衣裳開始就變得不對勁,直覺告訴她,他一定是知道什麽。

“先去一趟承平伯府。”

***

崔家墻外

江舟子和裴其傲狼狽地靠在墻上,面如土灰,黑一塊灰一塊的臉上沒有一處幹凈的地方,嗓子裏頭仿佛在冒煙,不停地咳嗽,像要咳出血來。

“世子,沒事吧?”裴其傲自己緩了點,就去照顧江舟子。

江舟子搖搖頭:“先不用管我,你要是好一點了,就替我去看看秦夕,把她安全送回家再回來告訴我。”

“知道了。”裴其傲嘴上答應著,可還是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這裏是崔家墻外,只要崔家人反應過來,派人出來一查,他一個人就會暴露無遺。

“裴公子去吧,隨王世子留給我來照顧就行。”

巷尾處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人一跳,江舟子攥緊手裏最後一把煙灰料子,猛然回頭。

來人腳步輕慢,不急不緩,帶點天生的祥和,又經歲月,染了更多的寧靜,是不論誰見了,都會誇一句溫潤公子的存在。

江舟子瞳孔驟縮,抓著煙灰料子的手卻開始放松。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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